2008年4月19日 星期六

鄭漢文校長之原愛布(木)工房

今天在工作時,來了通電話,那不是平常想知道地址,或附近有無停車位的詢問,在激動卻又溫柔的語氣中,原本冰冷的話筒傳來了溫度,我放下平日接電話的標準說法,同素未謀面的她共享十多分鐘的感動。

新興國小原愛布工房、木工房

在台東縣金峰鄉,有個只有九十幾人,操場看得到太平洋,校園裡洗手台用漂流木製成的迷你學校---新興國小,新興國小的鄭漢文校長(大家也稱他為百浪校長,百浪為漢人之意)認識學校裡的每個孩子,若有孩子生日,鄭校長會給他一個高舉的擁抱!

鄭校長看到了當地原住民結構性的就業與教育困境,原住民原本的教育弱勢,加上當地工作機會的缺乏,孩童的父母幾乎都找不到穩定的工作,他們往往必須在固定的地點群聚,或坐或站來獲得打零工的機會,可能今天一輛車載走一、兩個人,明天一個工頭又再領走一、兩個,要不,就是好幾天沒人光顧,他們顧不得外界對原住民懶惰、喜歡群聚、愛喝酒聊天的刻板印象,只能無奈的等著,被動的等待工作降臨。

鄭校長找了個願意定期捐贈布匹的台中布商,邀請原住民媽媽們手工縫製各種布包,在學校裡成立了「原愛布工房」,提供當地婦女就業機會。媽媽們因為有工作可作,不但改善了經濟狀況,產品的完成,也帶給他們心靈的滿足,每個包包都是一個媽媽的手創,牌子會寫上一個媽媽的名字,代表著一個原住民媽媽的心意。

媽媽作布,那爸爸呢?百浪校長帶著爸爸們到海邊撿拾漂流木,成立「原愛木工房」,專門製作各種木質家具,為了爸爸們的身體健康,不讓他們有吸入有毒氣體的機會、也為了讓植物能呼吸、以及消費者能直接摸到漂流木的質地與紋理,所有的家具都不上漆,盡量保持他們原本的樣貌,如果因為不上漆一個原本可以使用二十年的椅子壽命縮減為十五年,那也是他的天命,不應勉強。

違反資本主義邏輯的原愛手作品

募集到的布,每一批都可能是不同的顏色與材質,加上原住民媽媽手工編織的圖騰,每個布包都是獨一無二的;而漂流木的撿拾,更是不可能撿到完全相同,每一塊木頭都有他獨特的個性與風格,逛小小市集的朋友若看到一個已被訂購的椅子,準備下訂單請他們再做一把時,心裡都必須預先做好準備,這不是工廠複製下的產物,不但得耐心等後,也不會出現和眼前一模一樣的木椅,這需要點冒險,也帶點好玩與期待,誰知道下一把椅子會長什麼樣子?可能是邊角有缺口的,也可能是在坐面上有可愛的自然小氣孔。

在當前強調手創、手感的消費社會裡,原愛的東西,是獨特、手感、符合當前潮流的,但卻沒有一般特別標榜出「手作品」的昂貴。一個原住民手工縫製零錢包180元,一張可以坐兩到三人的漂流木長椅1000元,原愛的家具在來到南村落的第一天幾乎都被訂購一空,來逛的朋友紛紛說,這樣的東西與價錢,來到台北,很好賣,是啊!相同的產品,如果掛上個品牌,訴說個故事,再包裝一下,價錢是可以更高的。

但「原愛」的運作違反資本主義大量生產,以利潤為導向的邏輯,每樣東西的設計與產製都很需要時間,而且無法指定,如果生意太好,訂單過大,他們可能還會無法應付。

在當前所有人都唯資本主義馬首是瞻的世界裡,鄭校長就是不想跟著那無形的手一起走,他不是想要賺錢,或是把原愛發展成一個了不起的產業,了不起是要付出代價的,你可能要花很多的時間在包裝、在行銷、在大量生產,手工的產製就必須變成泰勒化的分工,一個媽媽只逢葉子,另一個只縫百合,犧牲了由一個人獨立完成一件作品的滿足感;或是要求他們大量生產,讓每個媽媽背負著恐怖的時間壓力,剝奪了他們創作的樂趣;產業有起浮,光景好時,大家固然可以拿到比較高的酬勞,蕭條時,他們就得承受從有到無的失落感。

鄭校長僅想提供當地父母一個就業機會、心靈寄託、信心的養成地,甚至是孩子的學習榜樣,「當媽媽的針拿起時,孩子的心也就靜了下來!」百浪校長說著自己看到孩子的轉變,當小朋友看到的父母是認真工作,努力過活,而不是每天站在路邊喝酒、聊天時,孩子的學習態度也跟著變了,這決不是在賺錢至上的邏輯裡可以做到的事!

我嘗試著在小小市集裡告訴買到原愛商品的朋友們,如果你的品味、審美和他們契合的話,這就是一種相遇的緣分,雖然他們的產品無法賣給很多的人,但這份故事與理念,卻可以傳遞下去。

突破主流的多元生命論述

回到電話那頭久居德國的可愛媽媽,當她在電台裡聽到鄭校長的訪問時,感動於他觀念的進步,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,在網路上搜尋相關報導,他想要瞭解更多鄭校長所做的事情,並將那份感動寫在部落格上,和更多的人分享來自台灣後山的真情故事,他也要告訴她的德國孩子,台灣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地方。

她告訴我:「台灣的主流壓抑了許多的可能,減少了多元的生命論述」,而鄭校長,提供給我們不同的論述、思維與漢人中心主義的反省。當我們這些居住在資源最多的都會區,以為自己擁有很好的知識,老是想著可以改變什麼,要怎麼樣發揮最大的效應時,百浪校長敲醒我們凡事以理性、經濟來考量的自己為是腦袋。

誰說小孩子生日就要吃大餐、送禮物,一個真誠的擁抱或親吻,不就是最美的?這種身體上的接觸,在經濟上很便宜,但在現代人的心靈上,卻可能是一種奢侈。

或是,當我們看到一個弱勢產業,會很積極的幫忙想著,要如何可以把他放在資本主義的架構下,讓他賺到更多的利益,然後再用這些錢去幫助更多的人?是不是可以跟知名品牌結合?把設計賣給其他的公司抽佣金?

然而,鄭校長想要提供的不只是錢,而是一種自尊,當媽媽們在織著原住民圖騰時,和部落傳統產生聯繫的重複動作可使其平靜,有療鬱的功效,只要生產少少的產品,這些產品有人願意買,就是一種對他們能力的肯定。

連續三個禮拜的假日,在小小市集裡,我看到了很多很棒的人,並且花了很多時間和他們聊天,聊產業,也聊生活,在我的想法裡,南村落小小市集不是賣場,而是一個故事的分享與觀念的交換地,這裡義賣台灣十二個社區產業的商品,購買產品固然可以直接回饋給該產業,但更要的可能是,讓大家把故事與感動帶回去,分享台灣的美麗與創意。

台灣真的有很多可愛的力量散居在四處,只是缺乏足夠的平台把他們集結起來,當平台出現時,磁吸效應便陸續發生,吸引許多共同或相似理念的人,當更多的人參與、體驗、感受時,也才會有非主流媒體以外的多元論述空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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