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9月14日 星期三

吉貝的海風與海人

吉貝有許多單人操作的「曳繩釣」漁船 ,在冬天追逐著高單價的吐魠魚

攝影/林鼎傑 

「起風了,回去吧!」阿永伯拉起了海中漁網,轟隆的引擎聲揚起,化成一道急駛於海面上的波紋。小船吃不了很深的海水,船身跟著波浪搖晃起伏,直到船隻轉進船渠,繩索上樁後,海洋與陸地始連結起來。漁人回家了,回到他從小生長的土地-吉貝嶼。

吉貝是澎湖六十四座群島裡,最北端的有人島。島嶼的面積很小,僅介於3.13.6平方公里間,那遺落的0.5,是隨著漲退潮而現出、隱沒的「潮間帶」。廣大的珊瑚礁淺坪,讓吉貝擁有豐沛的海洋生態,也造就出當地厲害的潛水技巧。「潛水抓龍蝦」的集體記憶,被安置在「觀音寺」(吉貝四大公廟之一)的木雕斗座上。當全台大部分廟宇的木雕都是忠孝節義時,「觀音寺」上擺的盡是如:抓章魚、揖丁香、美日空軍大戰等常民的生活樣態。

吉貝廟宇的木雕斗座刻劃著附近海域常見的水族(章魚與鐘螺)


吉貝的道路,除了通往觀光區外,其餘皆是從聚落往北邊海域走的羊腸小徑。漁業資源的枯竭,觀光業的崛起,並沒有擊碎他們和海洋的聯繫,這裡的人,常常機車一騎,就往海裡跑。縱使不是開船出航的討海人,每個吉貝人也都有自己專屬的海洋生活,潮間帶撿拾、巡石滬、採海菜、釣魚等……織就出吉貝的「海田」概念。

吉貝廣大豐饒的珊瑚礁淺坪自古以來便是吉貝人的海田


吉貝人手一個手網在石滬中撈取受困的丁香魚(張慶海提供)


農夫要巡田,漁夫也要巡海。不出海的時候,討海人阿永伯會到海邊走走,或坐在面海的家門前,一個視野即佳的位置,看海面風浪,也看有沒有船出走。

漁人間有股神祕的牽引,當見到第一艘漁船出海,接著便是一連串轟隆的引擎聲,其他漁船也跟著出去了。當海洋為所有人敞開時,見到別人出海而自己不出去,就像跟錢過不去,也像向其他人宣告自己的懶惰。

封閉島嶼的另一面,是開放到不行的人我關係,當二級離島吉貝,需花費較多的功夫才得以跟外界聯繫時,另一面的她,是居民多居住於僅有半個中正紀念堂大的聚落,約一千人的長居人口裡,大家不是親戚朋友就是同學死黨。在這樣一個空間密集、工作同質性高、話題總圍繞在日常瑣事的小島裡,秘密,是藏不住的。

誰家昨天抓到吐魠賣了什麼好價錢、哪艘漁船已經好幾天都沒漁獲、甚至哪個人掙了錢在高雄買下一棟透天,全是公開談論的事。平日為了抵抗船上引擎而練就出的嗓門,讓他們不只談,還談得很大聲。


縱使自己不談,碼頭上人來人往,辛苦幾小時抓的漁獲、明明天氣很好哪個討海人把船晾在港邊,所有人都看在眼裡。這種開放性,展現在所有的生活層面上,即使一個外地人如我,在路上拿著冬天剛拔下的高麗菜準備回家料理,沿路和幾位鄰居打了招呼,過一會兒見到其他人時,就會被大力稱讚著:「聽說你們種了一顆很大的高麗菜喔。」

用網路的語彙來說,這裡就像臉書的現實版。緊密的鄰里關係,形成一道織法細緻的網,將大部分的訊息攔截,攤在陽光下。所以說,小島上真沒人敢做壞事,套句郵差大姊的話:「做壞事的就只能跳海,不然他要跑到哪裡去。」

東北季風強勁時,討海人常哪裡都不去,就只是到固定的地方,和一群人用燒酒、香菸,遇到比較講究的一天,還會在桌上擺幾隻「現撈的」鮮魚來配說話。他們當然不知道,科學家已警告,若過漁及海洋遭受的汙染不變,2048年,海洋將面臨無魚可捕的窘境。

面對漁業資源的枯竭,討海人只是試圖再更努力的,把自己和大海連結起來,他們不但在陸地上分享昨天在哪個暗礁附近抓到什麼漁,也常在海中以無線電互報魚汛、互相抬槓。久了你會發現,討海常不只為謀生,更是一種以對海洋情感為基礎的群體連結。

或者說,那更像是一種接納,尤其,當你坐在他們喝酒配話的場景,那如鴨子聽雷的繁多術語和手舞足蹈的海上故事,聽著聽著,人也跟著搖晃起來,但你清楚知道,自己掌握的其實很少。

那不只牽涉到語言的理解,更關係到自己是否被大海與整個群體所接納。唯有走上船艙,渡過一個又一個扎實的日子,才會真的啟動血液裡那股,如海水般,鹹鹹苦苦的味道。

起風了,漁人準備回家。聚落的燈火串成一道溫柔的指引,告訴漁人,家就要到了。

本文同步刊登於台灣環境資訊中心 http://e-info.org.tw/node/70130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